裴戎潜入流沙, 越是深入,沙砾越是厚密。仿佛过于黏稠沉重水层, 挤压着陷入的活物。
但他却仿佛一尾天生的鱼儿, 在流沙间游动自如。
他与阿尔罕并肩而行,身后缀有十二名苦海杀手与六名大雁城战士。
这二十人冒着莫大危险深入流沙海, 是为寻一物。
据谈玄所言,重燃圣火,便如点灯。需盛火的灯盏、续火的灯油、与燃火的火引。
《下部赞》记载, 明尊圣火的灯盏便藏在这片流沙海中, 但未知其形貌、位置。
潜行流沙间双目无用,裴戎等人如盲人夜行,想要在茫茫沙海中找到一物, 实在困难重重。
还好, 裴戎境界突破后, 五识提升, 超越凡俗武者。
流沙下看不见东西, 但能听见声音, 甚至沙底声音的传递比地上更加迅速。
即使已潜入数丈,裴戎亦能十分清晰地听见, 人马在土垣沙沙走动,绳索与绞轮窸窣摩擦。
与他同行的十九人,根据对方游动时快慢、身手, 他也能精准无比的分辨出每一人。
流沙海间是一片死地, 裴戎不时能遇见人与牲畜的尸骸。干燥的沙砾令他们保存完好, 只脱去水分,容颜未曾腐朽,合眸蜷缩的身形,宛如胎中赤子。
流沙海的恶名昭彰,传遍大漠,除了喜欢冒险流浪而来的游侠,没有商旅、行人敢从这里过路。
沙海中的尸骸是采铁的矿奴,多为拿陀罗尼灭部落、小国抢来的俘虏。
与南海的采珠人相类,别人是穿着铁鞋沉入海底,寻觅珠贝。而他们则是栓着绳索,潜入沙海,凿取铁矿。
裴戎潜得够深,身侧流动的沙砾变得湿冷。据他推测,大约已接近沙底水脉。
肩膀忽被拍了拍,有人握住他的肩头,轻轻一捻。
裴戎认出那是他与阿尔罕约定的暗号。
对方似乎发现了什么,叫他跟上。
于是,裴戎拽住阿尔罕腰间的绳索,与他一并游去。
接着,前身出现障碍,伸手触摸,粗粝冰凉,若所料不错,应是矿岩。上面还有矿奴留下的凿痕。
掸动绳索,向众人发出指令,十九人向后散开。
裴戎独身向前。
“欲要杀人,先要杀己,形容枯槁,心如死灰,诛法灭道,无我无度,杀生者不死,生生者不生……”
他张口无声,死人刀诀显化成字,拍击于岩崖之上。每吐一字,天地便黯淡一分。
手掌轻轻贴上岩崖,猛然一震,一股涤荡万道、诛灭万法的气息悍然暴发。
阿尔罕等人浑身颤抖,感觉体内法力、真劲被这股气息一冲,渐渐溃散。没有真气护航,内外天地交感随之停滞,呼吸无法维持。有人掐住脖颈,感受到被活埋的痛苦。
还好,裴戎收敛及时,令灭法之力沿着矿岩传递下去。
矿岩连着矿脉,而矿脉遍布沙底,灭法之力瞬间扩散至整个流沙海。
沙海之大,方圆百里,瞎眼寻找一物,难度胜于大海捞针。
裴戎不想徒费力气。
他不想就山,而要山来就他。
那所谓的“灯盏”,既能盛放圣火,自然蕴含澎湃法力。而灭法之力是天下一切道法克星,必然能惊动“灯盏”。
他们只消守株待兔,等待对方自投罗网。
与此同时,流沙之上,云海结生,天边光影变幻,照于阿蟾孑立身影,白衣与长发摇曳,飒飒然,似泼墨飞雪。
自裴戎潜入沙海起,他便环抱双臂,合眸而立。
苦海众人不知大人在考虑什么,不敢惊扰,皆如石雕一般,围守沙海,静待变故。
四位部主中,依兰昭、拓跋飞沙与魏小枝被遣去镇守祭台,唯有谈玄与独孤留于沙海策应。
独孤在暗无天日的刑殿待惯了,这会儿晒在烈日下,眉头紧拧,心情烦躁。
有刑奴乖觉地站在他身后,撑起大伞。生怕自家惨白如鬼似的刑主,被烈日晒化烟儿了。
谈玄挨着独孤站着。
做为一个光杆命主,身边没有嘘寒问暖的贴心下属,只能厚脸皮地往人伞底下蹭。
美其名曰,都是裴戎的好友,大家亲热亲热。
独孤显然对当朋友的朋友,无甚兴趣。
板着脸,没有理会他,目光凝在御众师身上……不,如今该称众生主。
涅槃之事已至关键即刻,如箭已出弦,难有变故。阿蟾与梵慧魔罗那复杂的身份与关系,自然不必再向心腹们隐瞒。
独孤不知别的部主是何感想,他自己在回神过后,在松一口气的同时,更是满腔激动与兴奋。
苦海部主都很年轻,除依兰昭外,无人真正经历过众生主的时代。自他们正式佩刀入行起,就是在御众师麾下征战四方。
相较从未见过的众生主,那绝美绝强的御众师才是他们真心效忠的对象。
其中,拓跋飞沙表现得最为狂热。据独孤所知,他独自吃饭、沐浴、睡觉前都要双膝跪地,祈颂御众师的尊名。
若是众生主重现苦海,要从御众师手中收回权柄。即便御众师本人顺从臣服,他们这些做下属的,都会替大人感到不甘。
现在好了,原来二位竟是一体。那还有什么可说的,为尊主效死而已!
更何况,独孤也是个有野心的。
他不只愿做一个部主,想往上再走一步。
部主之上还有什么?御众师呀!
尊主涅槃之后,御众师的位置自然空出。依兰昭徒有资历没有武力,拓跋飞沙是行事莽撞不足为惧,谈玄半路出家威不服众,葬主至今身份未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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